“郑老师,你不要特么的瞎说八道好不好?”

对于藏友的质疑,我向来热情的与之讨论。

“你这么宣传,还让我怎么卖?”

而对于又是一次来自郑重其瓷委托方的不理解,我只能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这是沽名钓誉,不考虑委托方的利益。宣传就宣传,说什么骨灰。”委托方怒道。

我连忙解释,“这不是为了多卖些吗?骨灰级的收藏诶”

“少废话,你知道我指什么?”委托方继续咆哮……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我曾说,这只罐子应该是用来装骨灰的。

清雍正宣窑青花缠枝花卉纹太白罐

高18.8厘米

“这位大哥,你听我说。我也说过这只清雍正仿宣窑青花缠枝花卉纹罐十分特别,我第一次见到。足见我对你的藏品十分重视。而之所以这么说,也确实是因为这件罐足够邪气。他居然没有施里釉。”

(细节图1)

“没有里釉也没有理由啊?”大哥显然还在气头上。

这个时期的罐,别说雍正,就是明代的罐也都有里釉。别说明代,就算是仿品也要有里釉啊。没有里釉啥也装不了啊。装个汤汤水水,他挂壁吸水。装个针头线脑,他不好使用。装个瓜果梨桃,他难以清洗。所以,这就不是日常用器。

“就算如此,那也不能说是装骨灰的。”大哥依然愤愤。

“没有里釉,就露出瓷土。古人讲究入土为安。还有,我们管没有釉的部分叫什么?”

“叫素胎。”大哥显然跟上了我的节奏。

“对了,就叫素胎,速速投胎,也叫胎土。就是转世投胎之土,所以,放骨灰最合适。”我不禁擦擦汗。

“你这简直是*话连篇”。大哥显然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别急,你知道你这只罐为什么是裂的吗?”我连忙转移话题。

(细节图2)

“这是品相问题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哥不以为然的说。

“非也,你这个裂在罐底,正常的罐都是口磕,哪有底下裂了的,这是故意为之。以方便灵*出入。”

“瞎说,我咋听我爸说是我大姨夫给摔的。”为了反驳我,大哥显然也是在胡诌。

“我们不论你大姨妈的死活,你且听我说。书中记载,所谓将*罐多出现于明代,初多为将*承装骸骨,故而得名。为方便灵*自由出入,在将*罐上要打一个小孔。”我解释道。

“你说的这话,我似乎也见过。但是,我也过手了不少瓷器,就没见过打小孔的。”大哥似乎也认真起来。

“你怎么没见过?”我立刻反驳他。“去年你在欧洲买的那一对将*罐不都是打洞的吗?”

大哥抚摸着头,默默叨念是哪对呢?忽然想起,那是一对老贵的康熙青花将*罐。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啊,我那对是在欧洲做台灯打的孔。而且我那对是康熙的,不是出土的。”

“那就对了。欧洲人最早看到明代的罐子上有洞,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发现这个洞刚好可以走电线,所以欧洲人才开始疯狂的给中国瓷器打孔。”

大哥说,“这种*话倒是新颖,但是你把话题扯远了。说这是骨灰罐,你总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否则没完。

那就要从95年7月,北京朝阳金盏乡长店村修建厂房回填房基取土说起......

当时发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青花缠枝花卉纹罐,就和你这个罐子有几分接近。上边写了一大串看不懂的经文,并写有雍正十二年孟冬吉旦立。罐子的底款为“可姬埋玉”,说白了,这就是给可姬订烧的骨灰罐。据当时的发现人说,此罐出土时,内有灰白色渣状物。这自然就是可姬的骨灰了。

那这个骨灰罐有何神奇呢?神奇有三。

史上最美。

榷陶订烧。

因为爱情。

首先说,史上最美。主要是因为后无来者。这件烧造于雍正十二年尾的骨灰罐是清人火葬的尾声。“乾隆皇帝于雍正十三年(年)十月十二日发布上谕,禁止火葬、实行土葬……倘有犯者,按律治罪。”你没听错,是乾隆皇帝在雍正时期说得,雍正死于10月8日,死后四天,刚刚继位的乾隆立马颁布此谕旨。险些怕烧了自己的皇阿玛。清初帝王,努尔哈赤、皇太极,入主京城的顺治帝都是火化的。乾隆上位之后立即颁布此令,就是顺便让自己也落个全尸。为了让这一切合理合法,保住皇阿玛的全尸十分必要,要让自己站在孝顺的制高点上遵从祖上的葬俗。野史讲顺治帝曾经将多尔衮挖坟曝尸,这显然是个bug,多尔衮已然火葬了,顺治只能将他挫骨扬灰。而雍正之后,骨灰包装产业出现源头上断供,导致骨灰罐产业链退出历史舞台,骨灰级骨灰罐再无来者,可姬封后毫无悬念。

除了胜在时间线上,其等级更是超越了一般的官窑。这并不是说,可姬可以是官姬,而是说可姬是督陶官的姬。历史上最著名的督陶官非唐英莫属。唐英之所以说是最著名,其主要成就是到处留名。蜗寄、蜗寄居士、蜗寄老人、榷陶、榷陶使者、陶榷、陶铸、陶成居士、陶成堂、沐斋、沐斋居士、俊公、隽公,都是唐英的称谓,瓷器学到唐英竟然有了背单词的感觉,最可气的是唐英自称两个隽公,第一个俊,是单人俊,意思是人瘦也,第二个隽是佳乃隽,意思是鸟肥也。世人能记忆唐英这么多的称谓,因为他把名字都写在了瓷器上。比起“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悲壮,唐英的手段,加之拍卖市场的炒作,想不永垂不朽都难。此后,涉及唐英还要再加一个名字就是“可姬”。因为他是俊公的姬妾。即使在唐英的爱姬被文物界无情的挫骨扬灰之后。

鼓楼达人堂药店赵文博看到“当时罐内灰白色渣状物”时,有没有想到可姬的感受。北京市东城区文物管理处接收此罐时,有没有想到唐英的感受。买椟还珠,时代把唐英的挚爱洒了一地。

“不怕,我要把你从姥姥魔爪里救出来。”

“你真的救我?”

“后天*昏前,把我的骨灰送到乡下一户人家。我就有转世的机会。”

——《倩女幽*》

因为爱情。那一年唐英45。她16。

时任内务府员外郎的唐英下班回家,正有惊喜等着他。二老婆说有人牙子带来一个*花大闺女,年芳二八,聪明伶俐,就像她失散了多年的妹子,想买回来一起侍奉唐郎。唐英心花怒放,嘴上却说:“要还价。”次日,牙人又至。唐英决心无论开价几何,我都拦腰一刀。牙子一听还价,立马起身走人。唐英心道,这下毁了,还价太猛,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谁料,牙人身旁这小姑娘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望眼欲穿,捶胸顿足,“要啥自行车,五折就五折。老娘不走了。”牙人眼看翻车,连忙劝导,“姑奶奶,昨天张郎不还价。前天,中山郎还加钱。你都不依。今天吃顶了,还识数不?”“我咋不识数,张郎73,中山狼84,我芳龄二八,难不成让我守活寡吗?这唐郎,面如贯玉,貌似潘安,才高八斗,诗文等身,而且人家还会烧瓷器,我今生非要做他的小三。”唐英心想,我字俊公,果然,名副其实,今天有望财色兼收了。“会烧瓷器了不起啊,难不成烧个瓷房子把你供起来?”牙人斥责到。小姑娘大喊,“速请家严为女儿做主!”牙人说,“你家没钱,你爹外出借粮回不来,没人给你做主,我挣佣金,天经地义。你这成交价打折,我挣什么钱,要是打折也行,佣金不能少。”小姑娘说:“我姑父就在附近,他是有身份的人,让他代家父卖我画押。”唐英心想,小女子卖身为父,天下至孝莫大于此。立即表态,“本金打折,佣金不打折。”不日,姑父驾到,三方对接,人财两清,又额外支付了十八金的佣金。姑父心下不忍,想留给姑娘点体己钱。小姑娘则不肯收,只道“我看重的是唐郎这个人。”唐英也心道,“真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女子。”这对老夫少妻终于没羞没臊的生活在了一起。唐英问姑娘,你可做什么?“我可洒扫,我可保洁,我可勤劳,我可恬澹,我可常伴左右,我可同床共枕,我可与君解闷,我可帮君决断。我可卖身为父,也可为你生儿子。”唐英听后哈哈大笑,你可做这么多事,那你就是我的“可姬”了。

可姬跟随唐郎以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全家上下伺候的服服帖帖。这还不算,可姬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令夫人对其倍感称赞,夫人出门必有可姬相伴,夫人的起居饮食也都由可姬照顾得上下周全。夫人将可姬当亲姐妹对待,将自己的不少首饰穿带都赠予可姬。但是,可姬并没有佩戴,“贱妾命薄,不敢涂脂抹粉,但得青衣素面,做个使唤粗婢足矣,终身感激夫人大德。”这使得唐英非常得意,贤惠的夫人招来了懂事的可姬。只是,贱妾命薄一语成谶。

雍正十二年孟冬吉旦立的骨灰罐注定将这7年来的缠绵反侧化为灰烬。自古以来就有这样一句话,女人生产就如同在*门关走过一遭。这么说来可姬的死并不太过突兀,产子后五天,可姬离开人世。时年唐英52,可姬23。我们可以想象,年过半百的资深俊公目睹臂弯中的妙龄香消玉殒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感情,在身体、经济、地位的平衡点上遇见了花季的可姬。即使再有一个16岁的少女,自己也再不是那个精力充沛的唐郎。初见可姬,牙人的唏嘘又徘徊在耳畔,“会烧瓷器了不起啊,难不成烧个瓷房子把你供起来?”唐英做出一个后无来者的决定。

青花,是我对你的情话。四系,是心系你一年四季。缠枝,是红颜知己的缠绵。仿宣,是挪用了专属给四爷的设计。往生净土神咒,愿你*归故里。可姬埋玉,后世的每一颗唐粉都为你拜祭。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从设计到拉坯、晾晒、绘画,转眼秋去冬来,唐英欲成此器还将面临一个更艰巨的挑战。刘坤一曾奏“……烧造瓷器向系二月春融开工。八月收工。一交冬令,水寒冱冻不能制造胚胎……”稍有常识都知道,这个时间并不宜窑火,农历十月景德镇已经转凉,风土阴寒,柴火要抵御低温,故而火力不足。唐英不顾阻挠,祭拜了风火仙师,号令装窑。空旷的窑炉中只一个匣钵,冬季原无烧造计划,也没有什么可以与“可姬埋玉”一窑烧造。除了可姬自己。可姬的尸身被俊公抱入冰冷的窑炉。可姬去世两个月,肉身不葬,正在等待唐英为其烧造此后的居所。昔日风火仙师童斌浴火祭窑,今日唐英用可姬肉身以助火力。窑门封起,如同可姬的冰冢,窑火渐起,唐英透过观火孔,看到可姬的肉身为熊熊火舌渐渐吞没。唐英双眼噙满了泪水,泪水又逐渐被热气风干。唐英转而运气向观火孔内猛力的吐了一口痰。身旁的众人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怪异的举动。那痰如离弦的箭势要射穿火焰,然而就在离火焰还有一尺的距离,刺啦一声化为一缕细烟。在寒风中伫立的众人似乎要拍起手来了。这刺啦一声,可知窑火炽热,可姬焚身以火,使得炉火达到了烧制宣窑青花的温度。此时的唐英双眼紧盯窑火,比起可姬,他更关心“可姬埋玉”的成败。从今往后,再无可姬,伴随他的是熊熊窑火。

“焚心以火,让爱烧我以火,燃烧我心承担一切结果……”

如果,老大叫文保、老二叫寅宝、老四叫万宝,那么老三是不是应该也叫什么宝。结果老三叫“珠山”。这是唐英给可姬孩子起的名字,尽管也许只是个小名,但是看来竟如此与众不同,进而标志了他妈的不凡。比起这个宝,那个宝,在唐英眼中代表了御窑厂的那一座矮矮的珠山才是真正的宝。就如同可姬矮矮的冢。然而,唐英犯了一个大忌。他在贱名好养活的世风下,他给名字赋予了太多的希望。“珠山”夭折。这中断了他与可姬在阳间最后的联系。或许那灰白色的渣状物中也混有“珠山”的灰烬。

清乾隆五年十月朔日,唐英开始烧造震惊后世的青花五供,分别送往北京东直门外东坝长店村的两处小庙,一为地藏王菩萨殿,主管灵*超度;一为天仙圣母殿,天仙圣母,陈靖姑被誉为“救产、护胎、佑民”的“妇女儿童保护神”。唐英将可姬埋玉安葬在位于长店村的家族墓地,算是*归故里。以五供永远供奉这一方水土神灵,希望可姬得以在此安宁。永远有多远,小庙载不动唐英的永远,这批五供流散于世界各个顶级收藏机构,正如唐英的承诺,后世的每一颗唐粉都为你拜祭。

言归正传,骨灰罐你爱理不理,骨灰级的藏品又高攀不起。一个骨灰级的骨灰罐只为毫无保留的讲述一个完整而精彩的故事。正如清人对清初的火葬视而不见,以至于顺治火葬不见于史,多尔衮鞭尸倒是被野史津津乐道。当下市场造成人们对文物集体选择性失忆,一切为了卖,不全说,不深说,避而不说,使得原本残缺不全的历史被不断阉割后再继续繁衍,文物不再能证实一段文字,而只能等于一个数字。骨灰罐、墓志铭,从市场的字典中删除,也同时删除了历史对于高尚者的记录。

几个显而易见又闭口不谈的逻辑常识,1、古玩的原主都已死去,古玩的今主也将死去,古玩以后的主人必须死去。这是古玩的诅咒。2、皇上用不过来市场上这么多的官窑。3、督陶官为自己烧的不是官窑。4、有早年记录的拍品可能代表着当时最高水平的仿品。5、没有不卖仿品的平台。6、只买真品的人总是买仿品。

古玩在很早以前就给世人提出了一个很当代的问题,人选择自己想看到的,并将其作为全部。还是人接受自己不想看到的,并将现实慢慢拼凑。很显然,大数据时代,我们将前者玩到极致。而我默默为罗曼罗兰的话点赞:“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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