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晓莉最近烦透了。十年前，婆婆因为给她家收了一场麦子，老二就不和婆婆来往了，从此婆婆就生活在他们家里。但是自从婆婆生病瘫痪后，她就觉得受不了了。生病检查住院，花光了积蓄不说，照顾婆婆的担子全都落到她身上，她是有点受不了了。

不就是这几年多给她干了点活吗？婆婆一样带大了两个儿子，一样娶了媳妇，一样看大了两家孩子。

凭什么这些事儿都可以一笔勾销，让她一家独自负担老人？她觉得不公平。刘晓莉想着，等梁国柱回来，得和他念叨念叨，统一了立场，才好想办法。

“我也正气这事儿呢，如果就我一个儿子，啥话也不说，老娘该咱管到底。既然有两个儿子，他们凭啥跟没事儿人一样？”刘晓莉刚提起这茬，梁国柱就气冲冲地附和。显然，他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一起提着东西去找村长主持公道。

几天后，村长说，老二答应了，从现在开始，一家轮一个月。刘晓莉没想到这么顺利，喜出望外。

2

一个月后，梁国伟和李玲玲来接婆婆。李玲玲脸上一层寒霜，感觉随时都能掉下冰碴子。

到婆婆跟前，李玲玲一字一顿地说：“您老人家现在知道有两个儿子啦。”老太太瘫痪了，并不糊涂，脸色灰白*相互交织。

又过了一个月，梁国柱去接婆婆，回来就抹眼泪。刘晓莉迎过去也不免一愣，只一个月，老太太很明显瘦了很多，身上的味就别提了，人似乎也有些呆滞。

梁国柱说，老太太被扔在大门口轮椅上，在寒风中打盹，轮椅旁边放着铺盖碗碟。梁国柱去得那么早，不过六点多，天刚擦亮。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

刘晓莉眼睛也有些潮，老二两口子也太不像话了……可自己，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

刘晓莉心里也难受，她有时想干脆就自己照顾吧。可转念又想，谁知道婆婆活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自己真能做到无怨无悔，一如既往对老太太好吗？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于是，狠狠心，算了。

老太太到底没熬过一年，她是从刘晓莉家爬到老屋 死的。用自己的裤腰带，挂在门栓上。

3

人死了，刘晓莉的日子并没有解脱。

她总是想着婆婆是如何控制着僵硬的半边身子，爬下床头，爬到门口，又是怎样贴着冰冷肮脏的土路爬到老屋，挽起裤带结把头伸进去……一道幽怨的目光被绳结挂在半空看向自己。

她使劲揪着头发砸着脑袋，努力不去想，可是根本没用。

“老了能得个急病，立时三刻就死，这就是福。否则啊，都得走这条路。”刘晓莉回到娘家，她母亲嘟囔着。不知道是安慰刘晓莉还是忧虑她自己。

“妈，你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刘晓莉安慰母亲。

“你能撇家舍业整天伺候我们吗？梁国柱会答应吗？再过两年大宝娶亲生子，你忙得过来吗？再说了，看看你老婆婆，巴心巴肝给你干活，这什么下场……”几句话问得刘晓莉哑口无言。

她知道婆婆的死也寒了父母的心，他们也看不起她。

婆婆活着对他们来说是沉重的负担，“早死都解脱”，每个人心头都浮着这层期望。

老太太真死了，刘晓莉觉得日子变得寡淡寡淡的。她也有两个儿子，他们看着她；她也有父母，他们看着她；她也有兄弟姐妹，他们看着她……他们都觉得她不是个东西。

渐渐地，她自己也觉得她和梁国柱不是个东西。

4

刘晓莉记得刚过门时，梁国柱梁国伟和老太太特别亲，进门先找妈，有好吃的也先给老太太送过去。

有个周末，梁国伟从镇上中学放学回来，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小心剥了皮看着母亲一口口吃下去，才心满意足地走开。他是用带干粮的布袋装着红薯，再用绳子固定在怀里带回来的。在梁国伟掀衣服的时候，刘晓莉从一旁看过去，他的肚皮被红薯烫得通红通红的。

婆婆就爱吃这口，滚烫滚烫的烤红薯。两个儿子深知老娘好这一口，出去就带两根。

老太太没闺女，刚开始跟刘晓莉和李玲玲关系也很好很亲，尤其是身体硬朗，帮他们出力的时候。

村里喊婆婆有叫妈的，也有叫娘的。刘晓莉喜欢叫妈，李玲玲喜欢喊娘，声音里都有蜜。

烤红薯是什么时候变凉的？声音里的蜜水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没人记得了。

5

不过半年光景，刘晓莉的精神萎靡下来。

两口子现在看两个儿子都不顺眼了。

“爸，给我拿块钱，我想学门技术。”大宝冲梁国柱说。看梁国柱没反应，又继续说，“等我学好了，挣了钱，把你和我妈接到城里去过幸福生活。”

“球。滚。”梁国柱脱口而出。不知为什么，他最近看两个儿子都不顺眼。

刘晓莉进屋拿了元递过去。

大宝这块钱不是白要的，他是算准了时间的。

——小宝在上高中，每年花多少钱，什么时候又交了辅导费，大宝算得一清二楚，每次二宝要钱的时间和时机，大宝都把握得刚刚好。二宝要，大宝一定也要。

如果不给，又是一次大同小异的口角。

梁国柱整天球不离口。刘晓莉觉得生活就是个操蛋的不断轮回的球，这个球现在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没感到害怕，只觉心灰意冷地悲凉。

刘晓莉跑到婆婆坟前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