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人:撄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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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姓沈,是个浪迹天涯的医师。我的原身是个饕餮,上古凶神之一。

我 回见到李玄婴,是在一个几近荒破的城池边。

一帮小孩子正在围着一个须发半白的老人听他讲附近这座城的兴衰故事。

老人娓娓道来,旁边的孩子听这所都城当时的繁华都入了迷,忍不住发出感叹,若是这座繁华的城池如今还存在会当如何,只有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问:“后来呢?怎么会衰亡?”

很有意思不是么?

于是等到人群散尽的时候,我靠近他,问:“为什么会关心这座城池?”

他扶着一旁的拐杖站起来,摸索着向前。

“没有衰亡或许就没有流离。”我听到他这么说。

原来是个瞎子。

“哎。”我叫住他,问:“你想不想要一双能看见这世间的眼睛?”

他没有回头。

第二次见到他,仍是在这城池边,依旧是那群孩子。彼时他们在玩儿将*与战俘的游戏,很不幸,李玄婴便是那个战俘。

那时他跪在地上,扮着将*的小胖子一脚踹在他身上,恶狠狠地说:“李玄婴,想不到你会有今日吧?”

明显是有点儿欺负人了,我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小胖子将*远远地看到了我,动作稍停,见我没有多管闲事,便招呼着一群手下对着他拳打脚踢,我清楚地看着那只抓住拐杖的手握起,又松开。

“哎,那谁,我看到你爹拎了个棍子,是不是在找你?”我朝那群孩子喊。

果然,下一刻,一群人便作鸟兽散。

跪在地上的少年起身擦了擦嘴角,一言不发,支起拐杖,准备离开。

“李玄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我可以给你一双眼睛?”

少年回头,算是默认了自己的名字。

他直直地“看”向我,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你们这些自以为能掌控别人命运的人。”

“啧,你倒是明白。”我轻笑一声,“谁都有求不得,我也不是那个例外,只不过,我有能同你做一个生意的本钱。”

少年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你想不想要一双眼睛?你死后便要将胸中的一颗赤子之心交给我,你可愿意?”我用近乎蛊惑的声音问他。

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良久他才道了一声:“好。”

我欢喜于客人还算是爽快,对这少年的印象也忍不住好了一些,嘱托他若是准备好可再到此处来找我。

2

再见到李玄婴,是我辞别他的第二日。

“你要我的心做什么?”这是他问我的 个问题。

由于我对这个少年印象颇为不错,所以并没有介怀他的无礼:“我有个人偶叫青衣,对于一个妖怪来说,在人世间待的越久,就越会产生一种叫做寂寞的东西,所以,我想给青衣一颗心,他是个人偶,换了心或许有些不一样。”

少年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我怕他紧张,便在治疗眼睛的时候同他讲话,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断断续续的交谈也足以我了解到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世。

李玄婴的父亲少时便去投*,凭着多年来在沙场的摸爬滚打,自然也混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只是在一次偷袭敌寇时不小心遭了暗算,虽侥幸活了下来却是折了一条腿,只能自此结束从*生涯,回乡之后由媒人介绍同李玄婴的母亲结合。

好在李父身手不错,虽说瘸了一条腿,但是同村中的猎手出门却也常常能满载而归,借此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李玄婴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树下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幼时被山中的*瘴迷了双眼,自此征战沙场不过是一个空谈。

他不肯认命,练武更是愈发用功,时间一久,被夸赞的多了自然也会惹旁人眼红。

瘴*并不难解,不过因为间隔时间过长,为防止发生意外,我还是用白绫缠上了李玄婴的双眼,又开了几贴养护眼睛的药,依着他给的路线,带他回了家。

得知我是云游四方的医师,又能医治自家孩儿的双眼,李家父母自是十分高兴,一直要求我留下吃顿便饭,我自是求之不得。

席间,说起诊金时,我瞧了瞧这间并不算多好的屋子,摆了摆手,只说算是自己日行一善,少年的父亲自当万分感谢,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少年冷哼一声,说的是:“真不要脸。”

“……”毕竟我是个大度的妖怪,美食当前,自然不以为意,只作没听见。

李玄婴的母亲厨艺很好,不过是山中寻常野味,她做出来的却比寻常酒楼更加美味。

难得遇到喜欢的吃食,我不由地多吃了些,待到放下碗筷,便看到李家夫妇满脸惊愕地望着我,良久才犹犹豫豫地问:“先生要不要再添一碗?”

“……”我轻咳一声,尴尬地同李家父母道谢,只说是鲜少吃到如此好手艺的饭菜,夫妇两人倒是笑着表示理解。

用罢午饭,我嘱托揭下白绫的时间以及有问题可到城中的惜灯医馆,便向一家人告辞。

3

李玄婴找到我的时候,虽是年少锦衣,却并非想象中的意气风发。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眼前的不过是因他执念而留下的一缕残*。

掐指算了算,自我为李玄婴医治好眼睛到此间不过十年。

天道难测,我虽是个妖怪却并未常常推算凡人命数,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天定。

就李玄婴而言,我还是有些惊讶的。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将之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他的棱角明显了些,与少时的冷淡不同,他多了一份张扬与坚韧。

他朝我抱了抱拳:“玄婴怕是要负了先生医眼的恩情了。”

见我面露不解,他便接着说道:“我的尸身已毁,纵使先生有千般能耐,那颗心应当也是拿不到了,不过先生若是见到当时战况定也会觉得十分快意……”

我见眼前喋喋不休的年轻人丝毫未曾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成了一只*的自觉,思索了一番还是打断了他:“不过是回到过往而已,又有何难?”

“先生莫要诓我。”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不信任。

我觉得自己的妖格受到了质疑。冷哼一声,握住他的手腕,掐指念诀,准备带着他回到他口中的战场。

“先……先生。”这厮却突然面上露出几分羞涩来,见我不解,他又道:“不知先生能不能带我回到先生医好我眼睛离开后的第三年?”

虽不知这人到底卖什么关子,我还是应了声:“好。”

且说当年我提出要李玄婴的一颗赤子之心,不过是觉得人偶青衣除了整日听吩咐做事外,不发一言,没有思想,委实无趣了些,就寻思着为这人偶装上一颗心,向李玄婴提出换心的要求也不过是合适罢了。

“先生,到了。”李玄婴在一旁提醒我。

我松了手,嘱托他:“你*魄太弱,并不适合在此待太长时间。”

他朝身后摆摆手眼睛却盯着一处:“知道了。”

不多时便走来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手中端着木盆,应该是去浣衣。

原来同我辞别之后,没过多久李玄婴的眼睛便重见了光明。欣喜之余自然也未曾忘记旧志,待到满了年龄便准备去投*。

李玄婴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名叫春君。

春君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春君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不少,自从李玄婴眼睛好了之后,春君便时常教他读书写字,都是邻里又一起长大,两人并未计较太多的男女之别。

我同李玄婴的*魄站在隐蔽的地方,看当年的他急匆匆跑到正在浣衣的娇俏少女身旁:“春君,我听到父亲同你爹讨论到咱们俩的婚事了……”

少女停了手中的动作,也不回头,只是嗔道:“你瞎说什么呢?”

少年的玄婴还在一旁解释,却并未注意到春君早已经红透了的耳朵。

早晨的阳光落在两人的身上,无限美好。

4

转眼李玄婴已经年满二十,按照当朝律例,不省贵贱,男子二十岁就要在官府登记,此后每年服劳役一月,从二十三岁正式服兵役,两年以后便可归家。

玄婴与春君的婚事也早已定下,就在夏天。

只是好景不长,边关战事告急。

城中的告示贴了一张又一张,说的无一不是家中有适龄的男子速速报名等待编制之类的话。

李玄婴思索再三决定投*,于是将一家人召集到了一起,同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意愿。

两家父母皆是明理之人,国家大义在前,尽管内心不舍,却也都未曾多说什么阻拦的话,只是默默为玄婴准备衣装。

只剩下春君玄婴二人的时候,春君却突然红了眼,她鲜少会哭,李玄婴便真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慌了手脚,笨拙地给她擦了眼角的泪,她握住那人的手,问他:“你会回来么?”

“我会回来。”

“一言九鼎?”

李玄婴紧紧拥着她,应了:“嗯,驷马难追。”

她破涕为笑,说:“那我等你。”

路上,一行人一时无言,直至快要分别,李父才默默拍了拍玄婴的肩膀算作鼓励,春君把自己绣的手帕塞进他怀里叮嘱,也让他不要担心家里,千言万语,玄婴一一应下……

征人自古皆如此。

缘分说来巧妙,当年李玄婴的眼睛好了之后便跟小胖打了一架,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竟是一笑泯恩仇,成了好兄弟。

入*编制*队后,两人恰好分在一起。

*中严苛,每日会有人带着他们在营地训练,射御、骑驰、战阵,一开始都有些受不住,受不住的时候李玄婴和小胖就会想起家里,时间一长,似乎也就没什么无法忍受的了。

逢到闲暇的时候,李玄婴和小胖就会面向东方席地而坐,他们有时会想家里人在做什么,有时又会掰着手指头已经离乡了多久,直到再也数不清楚……

“玄婴,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立上战功成为像将*那样的人?”说起将*的时候,小胖的眼里都在闪光,训练得太久,他已经瘦下去了太多。

“会有机会的。”李玄婴这么回答。

他们的将*是个很特别的人,说他特别,是因为除了训练,他几乎很少管士兵在做什么,将* 的要求便是恪守*规,到现在为止,李玄婴觉得自己都能清清楚楚地将它背下来: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犯者斩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犯者斩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犯者斩之。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犯者斩之。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门,此谓轻*,犯者斩之。六、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士,令其不和,此谓谤*,犯者斩之……”

太祖*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字字如钢铁般坚硬。

5

很快,他们立功的机会便来了。

两*交战,将士们迈着的统一的步伐向前行进,三步一声杀,气势逼人。

号角吹响,战马奔腾,旌旗飞扬,一时之间烟尘滚滚,李玄婴一开始只觉得胸中热血涌动,长刀飞起,横扫敌人,喊杀声四起。

一颗不知谁砍掉的头颅骨碌碌落到脚边,饶是 次杀人也顾不得内心的恐惧,李玄婴拿起盾牌抵挡迎面砍下的刀锋,反手一击,滚烫的血落在脸上,连拂拭的机会都没有……

机械性地砍杀,李玄婴的手渐渐无力,但他没有停下来,脑海里中只剩一个念头,他要活着,活下去。

不知到底打斗了多久,只见敌*首领一声令下,命*撤退,将士们一拥向前,将*摆了摆手,为防有诈,责令不再追赶。

李玄婴伸手抹了把脸,脸上的血迹半干,看起来有些渗人,他咧嘴笑了一下,真好,他还活着。

首战告捷,将*自然十分欣慰。依着战功对他们进行了封赏,李玄婴被封为屯长。

*职并不算太大,而他李玄婴不过是被封赏的千百人中的一个,但小胖还是很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兄弟,我们会成功的。”

夜晚看着月亮,大抵是最想家的时候,李玄婴总会在睡着之前找些事做,以打消或者说是遗忘愈发浓烈的思乡之情。

他识字,而*中多是目不识丁的人,于是李玄婴便常常代替他们写一些家书。

纸实在太脆弱了,为了便于保存,他们便循了古法,找来书简,将字刻在上面,打算寻着机会就托人送回家乡。

来找李玄婴的有老兵,有新兵,有的坐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将心中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有的围在他身边看他手握着刻刀上下翻飞,刻出一个个工整的小字来,他们同他说起的多是家中情况或者父母是否康健,也有人是思念家中妻子或者心爱姑娘……

除了说信的人,其他围着的都安静极了,都等着李玄婴把自己的那份惦念也刻出来。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身边的人才渐渐散去。李玄婴想了想,还是拿出两片木简来,一笔一画地雕刻,满是温情。

待刻好,正好被冲进来的小胖瞧见。只见一片刻的是:“吾好家中安否?”另一片刻的是:“谨奉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

小胖默默叹了口气:“玄婴,我想家了。”

李玄婴看了他一眼,将木片收到怀里,良久才应了一声:“我也是。”

谁不想家呢?

他们并不畏惧边疆生活苦寒,与之相比,更多的是他们想早早地打败敌人,使百姓免遭战火流离之苦。

6

看到此处,想到与李玄婴初识场景,我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可知后来春君如何?那两张木片呢?你可想让我交给她?”我转过头问李玄婴。

只见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圆润通透的青色琅玕玉石,递给我:“先生不妨再往下看看吧。”

自打与家人相别后,李玄婴便自此再无消息。

春君是个好姑娘,自是把李玄婴的父母当成自己亲生爹娘般照顾,得了空,她便往城里去,向外来的商旅打听消息。

如此,年复一年。

且说边关战事一直僵持不下,将*为此十分暴躁,直到有一日,*师说,天道可为。

将*带了一队兵马准备夜袭敌寇,另一队则是潜入山谷布下埋伏,等待一网打尽。

虽不知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还是隐隐在山口看到了火光,只是速度却逐渐慢下来,似是怕前方有诈。

看到这一切李玄婴有些着急,绝不能让这难得的机会功亏一篑。想了想,他转头同离自己不远的小将耳语了一阵,小将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不多时,李玄婴便率着七八百人冲下山崖,敌寇*队后面响起了战鼓,似是千*万马追赶而来,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他看到敌*首领下令向前的手势,便知道自己将要成功了。

一干人等,背水一战,每个人都是拼了命地砍杀,他们竟生生将敌*拦在山口处,进退不得。

一时之间,沾了火的箭羽、滚石纷纷席卷而来,敌*的部队一时乱了手脚,约是太过用力,李玄婴没看到自己怀中的木片掉在地上,被踩踏,然后掩埋。

火舌很快蔓延,点着了早已埋藏好的引线,一桶桶火油被泼下,火焰愈烧愈高,眼看敌*进退不得。

“杀!”他们喊着拼了命地往前冲,一时之间爆炸声四起,李玄婴感受到热浪朝他扑来,伴随着惨叫声、爆炸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随他冲下来的七八百人,无一生还。

这是他们 次违抗*令,也是 一次。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灭敌数万人,的确快意,我却莫名觉得有一丝悲怆。

待到火舌熄灭,天已微亮,将*派人将残骸收理,下葬。

这些木片已经不知主人是谁,自然无法送出。我远远看着有有人拾了埋在尸首下面的木片,用布包起来,带回。

敛了将木片拿走的想法,我同李玄婴道:“走吧。”

7

李玄婴的*魄愈发弱了,我准备将他的*魄封在药玉里,回到风蕲城,交给醉不归的老板,他是个引*师,会送李玄婴去投胎。

在这之前,李玄婴叫住了我,他说:“先生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他要我给春君带话,让她不要再等他了,他不愿那个姑娘再做他的未亡人。

我点头:“好。”

我去找了春君,说明我的来意,将那块琅玕递给她,同她说了那片木简上未传给她话:“谨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

我看着她的眼泪落下:“李玄婴,你食言了。”

后来,我偶尔会到其他地方的战场上看看,看一群人围在火堆旁喝酒吃肉,开着彼此的玩笑,譬如,谁家的媳妇儿很凶,谁默默喜欢邻居家的小姑娘好多年不敢表露,也有人骂这仗真他娘的难打……

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吵吵嚷嚷一直到很晚,待到第二天又是面容严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想起李玄婴的时候,我便会去看看春君,她到底还是没有嫁人,偶尔会摸着那块琅玕不知在想着什么,然后露出微笑。

我没有打扰。

他说,幸毋相忘;他说,春君你别等我了,嫁人吧。

她幼年与他相识,爱上他;现在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忘记他。

作者介绍

沈逾白

花辞的一枚萌新写手,自称为玉树临风的大帅比。

来源:古风花辞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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